毛泽东在青年时代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波澜壮阔的革命实践为他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资源,革命道路上遇到的难题也逼着他进行理论思考与解答。他的许多著作都是为回答时代问题而一气呵成的。
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上说:“文章是逼出来的,牛奶是挤出来的。……人就是要压的,人没有压力是不会进步的。我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实践论》《矛盾论》都是逼出来的。” 他的《论持久战》写了八天九夜;写《新民主主义论》接连几天不睡觉;近万字的《论人民民主专政》6月28日开始写作,6月30日由新华社对外广播……
当然,毛泽东也有写不出来的时候。1940年,远在苏联的毛岸英、毛岸青兄弟给父亲毛泽东写信,说很想读到爸爸新写的诗。毛泽东回信说:“我一点诗兴也没有,因此写不出。”诗人柳亚子给毛泽东寄诗,希望得到毛泽东的唱和。毛泽东说:“你几年前为我写的诗,我却至今做不出半句来回答你。”
延安十年,毛泽东的政论文一篇接一篇地发表,诗作寥寥。一方面,他一门心思都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这关系到中国的前途和命运;另一方面,他没有诗兴的时候,不硬写,不应付。
1959年12月,毛泽东说:“要创造新的理论,写出新的著作,产生自己的理论家,来为当前的政治服务,单靠老祖宗是不行的。”“我们已经进入社会主义时代,出现了一系列的新问题,如果单有《实践论》《矛盾论》,不适应新的需要,写出新的著作,形成新的理论,也是不行的。”
1961年8月的一天,有个外宾问毛泽东:“有没有新的理论著作打算发表?”毛泽东回答说:“可以肯定回答现在没有,将来要看有没有可能,我现在还在观察问题。”
1961年12月,毛泽东接见委内瑞拉代表团。客人对毛泽东说:“我家里挂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主席的画像。”毛泽东说:“我的画像不值得挂。马克思写过《资本论》,恩格斯写过《反杜林论》,列宁写过《谈谈辩证法问题》,他们的画像是应该挂的。像《资本论》《反杜林论》这样的作品我没有写出来,理论研究很差。人老了,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写出些什么东西来。”
毛泽东自觉地向革命导师看齐,对自己写出新的著作还抱着期望,期望写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没有写出的东西来。
打江山的时候毛泽东文思泉涌,雄文连绵。他“写不出的时候”,是坐江山十几年后,肉身已进入暮年。国事蜩螗,运动板荡,他产生一些新的思想,想写一些新的东西时,容颜衰老,精力消散,却写不出来了。
1964年3月,毛泽东说:“现在也很想写一些东西,但是老了,精神不够了。《毛选》,什么是我的?这是血的著作。《毛选》里的这些东西,是群众教给我们的,是付出了流血牺牲的代价的。有些文章应该再写,把新的东西写进去。”
1964年6月,有人提出出版《毛泽东选集》第二版时,毛泽东说:“现在学这些东西,我很惭愧,那些都是古董了,应当把现在新的东西写进去。”当有人提出要出版《毛选》第五卷时,毛泽东说:“那没有东西嘛!”
毛泽东渴望进行新的创作,渴望写出新的作品。
虽然壮心不已,毕竟老景逼人。想当年,他在《沁园春·雪》(1936年2月)中放声高歌:“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而如今,马蹄嗒嗒远去,他在《贺新郎·读史》(1964年春)沉吟:“有多少风流人物?”
1966年1月,毛泽东的老同学周世钊将自己的诗词寄给毛泽东。毛泽东1月29日回信说:“看来你的兴趣尚浓,我已衰落得多了。如之何,如之何?”一声喟叹,让人心弦一紧。
1973年秋,毛泽东让身边工作人员把他的全部诗词誊抄了一遍,他亲自校改,每每为拿稳一个字皱眉思量。改到最后,他说:“不要改了,随他去吧。”这是暮年心境的萧索,还是看明白后的放手?名山事业几经磨耗,心志老矣……
1974年5月,毛泽东在中南海会见塞内加尔总统桑戈尔。桑戈尔说:“我读你的书比读列宁、马克思、恩格斯等其他科学社会主义的论述都多,而且感到对我很有益。……我读过的主席诗词,都很优美。”毛泽东回答说:“[我]不够格。比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样的话,我就写不出来。”
苏东坡读《庄子》时说:“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毛泽东看到好句子时,像传统的读书人一样,又是欣赏又是遗憾:我怎么写不出来这样精彩的句子呢?佳句与我无分,遗憾啦。
毛泽东说自己没有新东西,写不出来,并非都是谦虚之词。他的晚年的确有写不出东西的苦恼。才华越大,苦恼越大。时间是无情的。再伟大的人,也挡不住掌握岁月的命运之神。一江春水向东流,逝者如斯夫。爱也罢,恨也罢,“心事浩茫连广宇”也罢,盛衰兴亡,身坏命终,人健笔健的岁月永远不再。这是文章家也逃不脱的悲剧性命运。
曹禺女儿回忆,晚年的曹禺吃了安眠药入睡,梦中大声说:“我痛苦。我要写一个大东西才死,不然我不干!”女儿在一旁说:“那你就写呀!”眼看着,父亲翻个身又睡着了。
灵感之神走了,不许毛泽东写出“新东西”的黑暗之神敲响了毛泽东书房的门。
词语一个接一个遁去,句子一个接一个消失,思想也像小鸟一样飞跑了。
“如之何,如之何?”这个话语中有惶惑,有无奈,俨然宿命。
1975年4月18日,毛泽东对来访的金日成说:“董必武同志去世了,总理生病,刘伯承同志也害病,……我今年八十二了,快不行了,靠你们了,……上帝请我喝烧酒。”风雨一杯酒,江山万里心,虽然豁达却依然是伤心人语。如此老景,怎不戚戚焉。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毛泽东在晚年反复吟诵和书写这句古诗。毛泽东晚年,不是不想作文写诗表达他的思想,不是他偷懒,而是无奈,创造不出来自己句子的无奈。作为历史创造者、诗词文章大家的毛泽东,只好通过吟诵别人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心境和思想,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痛苦。
原中央文献研究室编纂的《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皇皇13卷。前面数册,可以见到毛泽东长达万言的著作,一册一册读下去,文章越来越少,讲话愈来愈多;长文越来越少,批示越来越多。到他生命的最后十年,甚至连上千字的文章都稀见了。《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3册,仅此一册就覆盖了毛泽东1969年到1976年他逝世之间七年多时间的绝大部分文稿,这对于一位著作家来说,的确太单薄了。
1973年8月5日,盛夏中毛泽东写下一生中最后一首词《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这是他“熟读唐人封建论”之后对当时社会现实的重点提示,也是他对世界的最后凝眸。这首词,说到焚书坑儒,说到柳宗元的《封建论》,说到郭沫若的《十批判书》,他凝神关照的仍是文人、文章与现实的复杂关系。
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学其萎乎!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悲秋”般的诗句连着他的心事。毛泽东晚年反复吟诵着这些表达生命深处境味的诗句,走进萧索的秋风,走向白茫茫大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暮色苍茫,灯火阑珊。毛泽东的诗词文章成为云天般的遥不可及的历史现场。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辛弃疾)中国五千年文化的长廊里,留下一位罕世著作家的巨大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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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围绕“毛泽东如何写文章”命题立论,称得上是一部毛泽东的“写作史”和“文章学”,对于讲好毛泽东的故事,传承和发扬党的优良文风和学风,很有意义。
——陈晋(中共党史、领袖人物研究专家)
作者在毛泽东文献的深林密叶中“地毯式”地搜集毛泽东关于写文章的言论,博引旁征,引文和事例都很准确,读起来恰是一部毛泽东教人写作的生动教科书。作品运用散文化的言语讲毛泽东写文章的故事,颇多心得,娓娓道来,别有会心处,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是一部自具手眼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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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毛泽东学习写文章》
胡松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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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毛泽东学习写文章》作者多年来悉心研习毛泽东的写作之道,倾力探究毛泽东的文章密码和语言魅力,用功甚勤而有心得,且能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向毛泽东学习写文章,学立意,学章法,学变通,学才情,学言之有物又放诸四海,学超拔高迈又实事求是,所学必有裨益。
毛泽东文章之道,诚为为文者所必习。
【作者简介】
胡松涛,作家、学者。著有《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毛泽东文谭》(与陈晋合著)、《辋·王维》、《〈心经〉初见》、《民间的阳光》、《嚼雪录》,以及长篇小说《嫘祖》等。
《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获第四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理论研究优秀成果著作类一等奖。散文集《民间的阳光》(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获第九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长篇报告文学《延安繁露》入选2021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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