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9月20日，宋家成员在日本横滨合影留念，当时宋美龄和宋子文仍在美国留学。前排左起：宋子安、宋庆龄、倪珪贞、宋蔼龄；后排左起：宋子良、宋嘉树、孔祥熙。

日本大正二年（1913年）深秋，一群老练的日本便衣警察在横滨、神户、东京等城市频繁地活动着。他们的秘密使命是密切监视流亡到日本的中国革命党人孙中山、宋嘉树等人的行踪，每天向日本外务省报告。

他们发现，这年8月29日上午，宋嘉树离开了他在横滨海滨山上租赁的楼房，到码头迎接一位亭亭玉立、文静腼腆的年轻女郎——他的二女儿宋庆龄。 当时宋庆龄已从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毕业，获取了文学学士的学位，专程从美国赴日本探望她的父母。 她带来了仍留在美国攻读的妹妹美龄、弟弟子文对家人的问候，还有孙中山在美国的崇拜者托宋庆龄带来的礼物。

本来，1913年初夏，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的宋庆龄准备返回上海跟久别的亲人团聚，却在中途突然收到了父亲的一份电报，要求她推迟行期。

原来，当宋庆龄准备回国时，国内政治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3月，国民党领袖宋教仁被暗杀；4月，袁世凯又与英、法、德、俄、日五国银行团签订了2500万英镑的“善后”大借款合同，作为镇压国民党的军费。这两件事使孙中山看清了袁世凯反对共和的真面目，力主兴兵讨袁，先发制人。宋嘉树则是孙中山这一主张的全力支持者。6月，正是酝酿武装反袁的关键时刻。

宋庆龄接到父亲的电报后，立即退掉船票，将行李存放在檀香山，借此机会到美国各地去游历。当时中国驻旧金山的总领事恰好是庆龄姨父温秉忠的同窗好友。他替庆龄订了一个有趣的日程，让她到处观光，并出入于舞会和剧场。 在中国留学生举办的有150人参加的招 待会上，庆龄作为主宾受到款待，由此可见她在留美学生中的威望和影响。

在檀香山时，她驱车进山，观赏了很多她从未见过的奇花异木，品尝了名称古怪而味道极佳的水果。 在那里，她遇到了不少中国和日本侨民，还有穿着像胸衣似的服装的肥胖的土著人。 英国有句格言，叫“生活简单，思想高贵”，而宋庆龄用开玩笑的口吻，将她的这一段生活形容为“生活高贵，思想简单”。

7月中旬，江西、江苏等南方诸省的国民党军队兴兵讨袁，发动“二次革命”，但由于缺乏明确的纲领，内部又十分涣散，很快在袁军大举进攻下溃败，孙中山、黄兴再度逃亡日本。宋嘉树也追随孙中山赴日，准备重新集结革命力量，再次发动讨袁斗争。因这一局势的变化，庆龄只得改变了返回上海的计划。

8月下旬，庆龄乘船赴日本横滨。她乘坐的远洋海轮有170个头等舱位，还有一支很好的夏威夷乐队，跳舞时都由乐队伴奏。庆龄乘坐的是头等舱。她常走出客舱观看乘客们跳舞。当她看到连传教士也在兴致勃勃地看跳舞时，不禁为他们的童心未泯感到好笑。庆龄的行李中，有她捎给父亲和孙中山的六箱加利福尼亚水果，此外，她还随身携带了一封友人托她捎给孙中山的信件。

孙中山——这位庆龄幼年时代就崇敬的英雄，在政治上再次受挫之后将如何行动呢？这件事，牵动着这位20岁少女的思绪。抬头，是一望无际、宁静不动的蓝天；低头，是一片动荡不安的滚滚波涛。海轮在浩渺无边的洋面颠簸着，庆龄的心潮也随着海浪起伏不已……

早在童年时代，宋庆龄就对孙中山产生了崇拜之情。那时，她的父亲宋嘉树在上海负责保管同盟会的财务账目和会员名册，而且负责秘密印制革命宣传品。孙中山是虹口有恒路宋嘉树寓所的常客。宋庆龄经常听人说，孙中山是民族英雄，和她父亲是最亲密的朋友。

有一次，孙中山在她家谈道：“中国一定要改革，要推翻现有的君主政体，建立一个新的政府，让人民拥有最大的权利。但中国的民众很多人还在沉睡，一定要唤醒他们。一个人如果不为一个伟大的事业而生存，那他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我要为中国革命而生，为这个目的去死。”孙中山走后，庆龄对她的父母说：“孙先生这个人是独具慧眼的，我也决定如此。”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老成持重的话，全家人听了都感到吃惊。

有时，孙中山深夜来到她家，跟她爸爸一起翻阅那些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刚刚印好的秘密宣传品。宋庆龄看到后，也走上前去翻看。这时，父母就会赶快制止说：“罗莎蒙德，小孩子不许随便动这些东西！”那时候，小庆龄就梦想着长大以后成为这伟大事业中的一分子。如今，宋庆龄终于有机会跟这位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一起工作了，正值这位革命先行者特别需要各方面帮助的时候。宋庆龄认识到，实现她童年时代梦寐以求的理想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帮助孙中山，这就是帮助中国革命；帮助孙中山，就是献身于一个历史性的伟大目标。

因“二次革命”失败，孙中山于当年8月4日乘抚顺号客轮从福州到达基隆，5日从基隆改乘信浓号轮船赴日本，8日上午入门司港，正午转往神户。由于宋嘉树是 公认的孙中山的亲密友人，继续留在中国风险太大，于是也在8月初携妻子倪珪贞、长女蔼龄和儿子子安、子良从上海乘客轮到日本暂避。 到了日本，宋嘉树很快就跟孙中山会合，恢复了旧日的秘密革命活动。

到达东京的第二天，9时50分，宋庆龄在父亲和姐姐的陪同下拜访了孙中山，转交了带来的信件和礼物。这是成年后的宋庆龄和孙中山的第一次见面。当她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久仰的英雄面前时，一下子便觉得与孙中山和他所代表的正义事业近了。

从父亲宋嘉树和孙中山的交谈中，宋庆龄很快了解到，袁世凯扼杀了还在摇篮中的共和国，革命没有取得人们所期待的成果，她曾经称颂的“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没有给古老的中国带来真正的生机和活力。如今，不但自己学成归国改革和建设祖国的抱负无法施展，甚至连家都不能回去，只能随同流亡的家人滞留日本。

据日本外务省保存的《有关孙中山动态》文件，从1913年9月至1914年9月，孙中山与宋蔼龄、宋庆龄姐妹经常往来。宋氏姐妹除协助孙中山处理公务外，还曾陪同孙中山拜访友人、参观博览会、游览公园。

其中，从9月16日至25日的十天中共有七次之多，每次都待上几个小时。1914年3月27日，孙中山腹痛，庆龄和蔼龄曾到孙中山的寓所进行护理。从1914年5月24日开始，庆龄和蔼龄两姐妹同去的次数日渐减少；从6月开始，宋庆龄单独来访的次数增多；这年9月以后，宋蔼龄的名字就很少出现在日本便衣警察的监视记录里了。

宋庆龄在威斯里安女子学院校刊发表文章，称辛亥亥革命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

宋蔼龄1910年从美国留学归国。孙中山1912年出 任全国铁路督办之后，即任命宋嘉树为全国铁路财务处长，同年4月宋蔼龄担任他的秘书。 孙中山1913年8月初再度流亡日本，宋蔼龄继续担任他的秘书。 但在此期间，宋蔼龄在东京碰到了她在纽约结识的孔子第75代孙——孔祥熙。

当时，孔祥熙新近丧妻，心情沮丧，为改换环境东渡日本，在东京的华人基督教青年会担任总干事。 孔祥熙的父亲是山西巨商，通过广开当铺聚敛了大量财富。 这对以爱财著称的宋蔼龄无疑有很大吸引力。

宋蔼龄是最早赴美接受高等教育的中国女子之一，学识不凡，尤谙于人情世故。 孔祥熙在美国耶鲁大学攻读经济学时，就听到过宋蔼龄向罗斯福总统直陈美国移民局歧视华人行为的事迹。 他也很快就被宋蔼龄迷住了。

1914年6月以后，宋蔼龄忙着准备与孔祥熙结婚，而宋庆龄开始为孙中山承担更多的秘书工作。1914年9月，宋蔼龄身穿绣有梅花图案的粉红色缎子礼服，跟孔祥熙在横滨一所坐落于山丘上的小教堂里按基督教礼仪举行了婚礼。

当时宋嘉树得了肝病，不宜按日本的方式长时间席地而坐进行工作；宋蔼龄婚后又很快身怀六甲，行动不便。10月，经孙中山同意，宋庆龄正式接替姐姐担任了孙中山的英文秘书。她经常帮孙中山起草文件；有时孙中山口述，她笔录；有时孙中山提出观点，她形成文字。她还负责密电码保管和外文复信，并帮助孙中山致函各地的革命党人，指导就地组党和准备发动武装起义，逐步成为孙中山革命事业中离不开的助手。在这些工作中，宋庆龄获得了最大的愉快和满足。

孙中山为了推倒袁世凯，重建民国，又投入重新组党集结革命力量的繁忙工作中。由于革命屡遭挫折，宋庆龄亲眼看到，我国民众之声被压制。革命事业似乎无望。孙中山的“某些追随者，在绝望中把革命事业看作失败的事业而放弃了”。妄图复辟帝制的袁世凯通过其驻日使馆组织暗杀团，阴谋伺机刺杀孙中山。

所有这些并没有减损孙中山的斗志，他依然号召革命党人鼓起勇气，猛力向前，既不可因失败而灰心，亦不能以困难而却步。他在东京创办《民国》杂志，鼓动讨袁；设立政治学校，培养干部；召开中国革命党第一次大会，加强革命领导机关；他还频繁地致函或派遣干部与国内及海外各地革命党联系，指导党务，建立武装及筹措经费、军械等各项事宜，在广东、浙江、江苏、山东、江西等地发动了一些武装起义和暗杀活动。但是由于没有发动广大人民群众，只是由少数人去进行军事冒险，这些小规模的反袁武装斗争都接二连三地失败了。

1914年7月8日，孙中山筹组“中华革命党”以图再举，并被选为总理。但中华革命党一成立，就出现了分裂。原因是孙中山坚持要求全体党员必须宣誓无条件地服从他。孙中山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支新的队伍在战斗中保持团结，并在遇到挫折或取得胜利后不至于像以前发生的那样分崩离析。然而，同意孙中山这一主张的只有廖仲恺、何香凝夫妇这样很少一些坚决的 革命者。

另有一些久经考验的同志却反对孙中山的这一主张，因为他们不愿意效忠于个人而不是效忠于事业。 许多长期与孙中山并肩战斗的同志的离去，使孙中山在革命征途中处于从未有过的孤立境地。 宋庆龄曾这样评述，并强调这是孙中山自己后来总结出的结论：“在这时期中，他为了要复活他的政党，进行了改组。 但是，由于没有一个反帝反封建的明确纲领，同时也由于不断地重复了主要依靠个人的忠诚而不是建立严格的党的纪律这一错误，因此他的政党缺乏广大的群众基础。 ”

在跟孙中山共同工作的日子里，宋庆龄发现，由于岁月的流逝，道路的坎坷，孙中山经常显出憔悴疲惫的神色。在处理完繁忙的公务之后，孙中山就像柱石倾倒的大厦，精神顿时显得颓丧而孤独。不知不觉中，宋庆龄除了关心孙中山的革命活动，也关心起孙中山的个人生活。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她脸上就会禁不住泛起红潮。

当然，宋庆龄在孙中山身上发现更多的还是他作为革命领袖所独具的品质和情操。宋庆龄从孙中山身上发现了男子汉性格中最具有魅力的所在，那就是坚定如一的目的性，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和勇敢无畏的奋斗精神。因此，她愿意克服世俗的障碍，跟孙中山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伟大历史目标、一个宏伟的远景而生活。

在孙中山身边危险而繁忙的工作，使宋庆龄着迷。 她在1914年11月给还在美国读书的妹妹美龄写信时高兴地说：

我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我想，这类事情就是我从小姑娘的时候就想做的。我真的接近了革命运动的中心。

《杰出人物的青少年时代：宋庆龄》

中国青年出版社

陈漱渝 梁雁/著

本书以宋庆龄青少年时代的成长经历为主要线索，对传主追随孙中山，献身革命，为中国人民、中华民族不懈奋斗的人生努力，给予了浓墨重彩的描绘。特别记述了宋庆龄在各个历史转折关头做出正确选择的革命生涯，包括辛亥革命低潮时捍卫共和、第一次国共分裂时捍卫三大政策、中共遭受严重挫折时支持共产主义事业、抗战中响应中共号召投身民族独立斗争等。

【作者简介】

陈漱渝，原鲁迅博物馆副馆长，研究馆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九、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著作有《鲁迅与女师大学生运动》《鲁迅在北京》等。专著《宋庆龄传》获1989年全国希望杯图书荣誉奖、吉林图书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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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人世间》 中国青年出版社 梁晓声/著